【本土评论】关于书的故事
那是多年以前的事了。
同事的大伯哥马先生到她家做客，邀我相陪。马先生可不是一般的人物，他懂八卦，看阴阳，预知生前死后事，并有逢凶化吉的本事，不仅是在四邻八乡名头很响的大师，甚至县城、省城里也常有贵人光顾，请求指点迷津。
我和马先生相熟多年，见面没有太多的客套，三杯酒下肚，话题就随意了许多。马先生对我说，你们这儿是个好地方，是块风水宝地。我虽不置可否，但心里却犯嘀咕。我们是个新建的乡镇，为了节约土地，乡镇机关坐落在一片废弃的墓地上，怎么就成了风水宝地？无论大师还是半仙，都有察言观色的基本功。马先生看出我的疑惑，便说古人选墓地，都是下了本钱请了高人的，所选墓地都是风水宝地。为了强化说话效果，马先生拿出了一张纸，用铅笔勾画出我们乡镇大院草图，然后指着方框的西北角说，尤其是这个位置，是小鬼最集中的地方，说明这地方旺。他用笔画出很多密密麻麻又奇形怪状的图形，边画边说，你看这些小鬼，吵吵闹闹的，有的趴在墙头上，有的贴着后窗户。这里有饿死鬼有吊死鬼也有冤死鬼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。马先生的话让我头皮发麻，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。
我的宿舍就是院子西北角第一户，墙外两边都是废弃的荒地。但我还是假做镇静的问马大师，有没有年轻漂亮的女鬼啊，我怎么一个也没看见？马先生用铅笔指着图上西北角方位，故做吃惊地说，原来你就住这个地方啊。他说这个地方做墓地几百年了，啥鬼都有，不过没事，你屋里有镇鬼的物件，就在屋内西墙上。我急忙否认有任何镇鬼的物件。马先生启发说，你是不是有枪挂在西墙上。我摇头。马先生肯定地说，你靠西墙一定有很厉害的物件。他举起那张纸说，你看，大鬼小鬼只要靠近你房子的西墙，就被一股气顶个大跟头。我不知道是啥物件如此神奇，只能老实相告，我靠西墙放的只有两个书橱。马先生击掌长啸，这就对了嘛，你虽然没有枪，但你的书把小鬼给镇住了。我不相信书还能镇住鬼，就说聊斋里面那些赶考的书生，哪个不是满腹经纶满担书啊，不是照样让那些女鬼们缠的面黄肌瘦，一蹶不振。马先生颇有些不屑地说，蒲松龄既没有特异功能又不懂科学，他根本不明白阴间的事，就会瞎编乱造。再说，那些被女鬼缠住的秀才，本身就有邪气，不是真正的读书人。
以上文字，写于1991年7月。我所以重新呈现给读者，是想表达对马先生崇尚读书、存书的敬意。马先生沉迷在“阴阳”两界，很多事他弄不清楚，自己也活不明白，但他误打误撞，倒是把书的道理整明白了。他认为家有数架书籍摆在那里，先不说读与不读，仅镇鬼驱邪一桩，就功不可没。这半是明白半是糊涂的话，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。
我曾经到过一位亲戚家做客，亲戚是一位副局级干部，在参观完他的住宅后，他看出了我的疑惑，就对我说，家里的书全部处理了。一是因为退休了，再戴上老花镜读书已无必要；二是在工作岗位上有很多的事情没有做，现在要补课，没有时间读书；三是家中无书，没了读书的条件，心理上轻松了很多；四是住房本就不宽敞，不存书也节省优化了居住空间。再者，通过捐献、赠送等方式，让存书发挥更大的作用，也是一件功德之事。亲戚所说所做，自然有他的道理，但我还是难以理解。亲戚退休前是一所专业学校的党委书记，是与书打了大半辈子交道的人，怎么就如此决绝地不存一本可读之书呢？对此，我遗憾深深。我对亲戚说，你家中没有一本可读之书的事，千万不敢对外宣传啊！他哈哈一笑，说知道知道。
无独有偶，我有一位做生意的小老乡，前些年我到他公司去的时候，看他把一排排精装的大部头书陈列在巨大的书柜里，内容囊括了中外历史、哲学的主流版本和中外历代名家的著述，可谓济济一堂，气象万千。小伙子看我注意他书柜里的书，便很直爽的表示，没有兴趣也没有时间读书。弄这些书，纯是为了装门面，冒充文化人。其实，这种现象很普遍，很多人巨大书柜里琳琅满目的各类书籍，并没有得到过主人的“临幸”和翻阅。之所以花费时间和精力去弄这些书，就是为了装璜自己。这种行为虽然不值得提倡，但也说明他们有一种对书的崇拜和敬畏，价值观是正确的。前几天我又一次到了这位小老乡那里，原来的大书柜和各类书籍消失了，代之是一个巨大的台子，台上供奉着财神爷，两边挂满了与各路名人的合影。我问怎么不用书装门面了。他嘿嘿一笑说，与时俱进，与时俱进。这让我有了一种失落，因为与书同时消失了的还有拥有书籍值得骄傲的理念。
我始终认为，中国人有着良好的读书传统，是最爱读书的民族。在中国人的心目中，书中不仅有千锺粟、黄金屋、颜如玉等丰富内容，读书人还是人们理想的形象。为此，我曾和持不同观点的人争的面红耳赤甚至到了割袍断义的地步。我认为如果家有万卷收藏，会比亿万家产的富豪更加风光。我自然清楚，那只是我心中的宗教，与现实有着不小的距离。那位副局级的亲戚，那位做生意的小老乡，都在与时俱进的过程中，懒得再用书充门面，懒得再用书附庸风雅，这让我想起了马先生，他说书能镇鬼驱邪虽然是荒谬的，但崇尚书的理念却是可贵的。（商明晓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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